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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教我做大醬

來源:濰坊新聞網(wǎng)   發(fā)布時間:2023-12-29 10:19:04

母親教我做大醬

◎劉固霞

  這是我第三次獨立做大醬了。十八個金字塔般的圓錐體醬坯,整齊放在面板和蓋墊上,似威風(fēng)凜凜的“十八羅漢”。一種踏踏實實的成就感,充盈我內(nèi)心。

  時近歲末,推窗遠(yuǎn)眺,一場大雪竟斷斷續(xù)續(xù)下了三天兩夜。有雪的冬天帶給世人驚喜與遐想,也蕩滌時空萬物。雪花終于給四季畫了一個圓滿句號,也給孩子們的童話世界平添了若干問號。

  我依稀望見了故鄉(xiāng)飛雪,也望見了雪野里教我制醬的母親。她在冰清玉潔的世界里,揮動雙手,拼命呼喊我的乳名,喚來漫天雪花——我的淚花變成了窗外的雪花。

  還是從故鄉(xiāng)的石碾說起吧!

  老家旗臺上千口人家,整個村莊僅有三盤石碾,一個在甜水井旁的李善人家,另一個在古槐樹底的杜木匠家,還有一個在程家胡同北頭。這三盤不會說話的石碾,家家戶戶離不了它。平日里不得空閑,倘若逢年過節(jié),更是忙上加忙。鄉(xiāng)人們碾地瓜干喂豬、碾黃豆做大醬、碾黍子米做年糕,都得提前排隊。在物質(zhì)貧乏、生產(chǎn)力落后的年代,它們?yōu)榇迩f的生存作出了莫大貢獻(xiàn),是護(hù)佑村子的功臣。

  石碾底部是個圓形笨重的石盤,周邊有凸起的圍沿,石盤正中固定一個轉(zhuǎn)軸,多用棗木或鐵棍制成。石盤之上是碾砣,一個圓柱形的大石磙子。心靈手巧的石匠們,把圓柱體的兩頭鑿上圓孔,村民稱其為“磨臍”。木匠用木頭做成一個矩形木框,通過磨臍與石磙連為一體。木框里側(cè)的木頭直接打孔,安在中心的轉(zhuǎn)軸上,框架的兩頭(對角線位置)安上推棍,又叫磨棍。一切準(zhǔn)備就緒,就可以利用杠桿原理,在圓形的碾臺上,一圈又一圈地逆時針轉(zhuǎn)動。

  碾臺的半徑約一米許,轉(zhuǎn)悠來轉(zhuǎn)悠去,一般都會轉(zhuǎn)得天旋地轉(zhuǎn),頭暈惡心。每次推碾,母親都會捎帶上我,我心里十二分憋屈,但無可奈何。推碾一般得由四至五人才能完成,村民們往往自愿結(jié)伙,互幫互助。前邊抱磨棍的一般身強力壯,是主力隊員;后面的三四個人須合力前推,才能有序運轉(zhuǎn),其實考驗的還是團(tuán)隊精神。后續(xù)的整理環(huán)節(jié)也很重要,需要有人邊推碾,邊善后。一會兒,翻翻被石碾壓扁壓實的黃豆;一會兒,用笤帚把在邊沿上的食物使勁往里堆掃。只有這樣,碾軋出的五谷雜糧方能粗細(xì)均勻。此活瑣碎忙亂,可考驗人、鍛煉人,需要手腳麻利、心腦并用。

  村里的富裕人家,會把小毛驢蒙上眼睛,代替人工拉碾,這樣節(jié)時省力。

  做大醬一般在陰歷十月末,鄉(xiāng)人講究雙數(shù)吉利,日期常常選擇雙月雙日,做大醬的個數(shù)也喜歡湊雙數(shù)。割醬(把醬坯切成片)的時間,一般在來年的陰歷二月雙頭日。

  頭天晚上,母親先把豆子、地瓜干用溫水泡上。大豆畢竟稀罕珍貴,所以摻上少許地瓜干充數(shù)。翌日早晨撈出,放到大鍋里煮得爛乎乎的,然后放在兩個桶里,用擔(dān)杖挑著去碾房排隊。輪到我們時,母親把豆子、地瓜干均勻攤在碾盤上,她抱起碾棍前面開路,我們緊隨其后,不停地轉(zhuǎn)圈。直累得汗流浹背,心跳發(fā)慌,像揣了個兔子隨時可能會蹦出來。望著母親堅定且堅強的背影,我咬緊牙關(guān)叮囑自己:堅持,堅持,堅持到底就是勝利!努力,努力,要為母親增光爭氣。

  豆子終于壓黏了,我們可以嘗試做大醬了。母親把黏糊糊的豆泥用手挖起,一下、兩下、三下……不一會兒工夫,就做成了一個寶塔狀的醬坯!我模仿母親的樣子,用小手挖起豆泥,像玩泥巴一樣,一把一把地往上摞,然后在光滑的碾盤上滾上幾圈,一個豐滿挺拔的大醬坯就做好了。鄉(xiāng)人們戲說:“大醬做得高,家里娶大高個兒媳婦。”我把大醬做得高高的,默默祝福哥哥和弟弟娶回高個兒媳婦。我欣賞著自己的杰作,累并快樂著。

  多少年過去了,總忘不了那三盤石碾,更忘不了母親做的大醬芬芳繞梁。清明前后,小菜園里乍露春光,拔幾棵嬌滴滴的芽蔥,拔幾棵嫩綠的蒜苗,割上十幾根獨根紅韭菜,蘸上母親做的美味大醬,一下子聞到了故鄉(xiāng)的味道,仿佛母親就站在自己身旁。

  后來母親身體有恙,不能為我們做大醬了。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,自己動手。2021年冬天,我買了五斤大豆,做了六個大醬坯。我心里十分忐忑,生怕浪費了這五斤豆子,讓人家笑話。母親說:“做醬憑各人的手藝,關(guān)鍵是把握時間和火候。有人看著干凈利索,做出的醬卻腳丫子味;有人看著邋邋遢遢,做的醬卻香噴噴、甜絲絲的。”我盼著自己做出的大醬,香噴噴、甜絲絲的。

  我模仿母親的樣子,頭天晚上把大豆用溫水泡好,第二天用高壓鍋把豆子煮得稀爛,然后把大豆撈出放在鐵盆里。第一次做沒經(jīng)驗,我用做飯的鐵勺把豆子搗得黏糊糊的。在干凈的面板上,一把又一把,既像蓋高樓,又像孩童時做泥娃娃游戲,做成了六個“金字塔”,在面板上把表面滾得锃亮。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到蓋墊上,下面鋪一層白布,上面又蓋上一層薄薄的白布,把它們放到陰涼的地下室,等其慢慢分解發(fā)酵。發(fā)酵里面有學(xué)問!發(fā)大了,黏糊糊,臭烘烘;不發(fā)酵,則干巴巴,無味道。發(fā)酵最好在來年初春,刀切為二,醬柱中間若發(fā)現(xiàn)筷子粗細(xì)的黃芯,則為最佳。割醬切片,需要腌醬,這里面藏有“核心技術(shù)”。母親說:“七碗醬,一碗鹽,也不淡、也不咸。”我熬煮了一鍋白開水,內(nèi)有鹽、姜片和花椒,待水涼透后,撈出姜片和花椒,把早先切好的醬片和水一起倒入提前備好的容器里。這些工序完成后,首期“鮮醬”就大功告成了!

  鮮醬是大蔥、蒜苖、韭菜、彩椒、苦菜的伴侶,鮮醬鮮菜,鮮味十足。鮮醬可加入蔥姜佐料、五花肉、橄欖油等,放到鍋里蒸熟,如配以鮮菜蘸醬,味道更佳。若鮮醬炒雞蛋,別有一番滋味。

  除了吃鮮醬,還可以做成老醬。母親都是把做好的鮮醬放在一個陶瓷缸里,放到太陽底下曝曬,隔三岔五用醬匙或搟餅杖攪拌,直至把多余的水分蒸發(fā)掉,變成黑棕色、黏稠狀的物體為止。再后把它團(tuán)成一個個橢圓形的醬疙瘩,放至醬壇,一直吃到來年春天。老醬可以用蔥姜、肉脂蒸著吃,也可以搗蒜醬。最傳統(tǒng)的是用老醬包辣菜疙瘩,或者地瓜、蘿卜,制成的醬菜統(tǒng)稱“紅咸菜”。高密的“紅咸菜”如今已成品牌,像醬包辣疙瘩、醬包蘿卜、醬包魚,都做成了地理標(biāo)志產(chǎn)品,成為饋贈親友的上佳禮品。還有人見人愛的炸醬面、醬爆雞丁,這些傳統(tǒng)名吃早已風(fēng)靡南北。

  古老的村莊拆遷了,忠誠的石碾消失了,母親也永遠(yuǎn)離開了我們,而母親教我的制醬手藝卻可永傳。芬芳繞梁的醬香里,永遠(yuǎn)有母親和故鄉(xiāng)的氣味。

責(zé)任編輯:平小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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